1996年4月10日
從桃園中正機場起飛，上10點半左右降落香港啟德機場。再轉機／過境區內看到有一位台灣的老榮民伯伯，喝醉了還是怎麼了，或許同行的旅行團夥伴都棄他不顧，留下了他一個人在此，孤單的對不存在的同伴大聲吆喝，「我要小便！我要小便•••」然後真的就在C區的牆角尿了。同在C區櫃檯辦理Check in的歐洲白人旅客們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轉向他，然後相互竊竊私語。幾分鐘後，荷真槍實彈的壯碩皇家武警幾位進場，會同已經在場的警察，欲制止他接下來會發生的未知的生莽行為。
「我爺爺是袁﹝嚴？﹞復！我爺爺是袁復！」
「我叫我爺爺來！」
老伯伯就這麼吼著，弄得武警啼笑皆非。不過，由於山東鄉音太濃，他們可能連他吼什麼都聽不懂，有一個較年輕的，比較莽撞的，大聲用廣東話對老伯伯吆喝，甚至動手。我看了很不忍心。攝影大助小秦的台胞證漏簽了，周Sir決定留在機場，然後出海關，替他辦加簽。於是我、美術小杜、攝影小何先上了飛機。兩個多小時的飛行，降落北京機場。臨降落前從機艙窗戶的鳥瞰得到對北京的第一印象：地大、人煙稀、黃土塵瀰漫。步出空橋，先上廁所，發現首都機場的廁所全面換裝Ａｍｅｒｉｃａｎ　Ｓｔａｎｄａｎｄ的衛生設備。接下來向海關走去前，看不盡的草綠色制服公安。我站在斗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前沉思，遙想１９４９年梁思成和臥病在床榻上的林徽音苦心設計的情境。
開車來接我們的司機小李在首都高速公路上以每小120km/h的速度前進i。Check in至長安大街上的民族飯店。登記的接待單位是廣電部。在晚上8點以前我獨自到西單逛了一下。回飯店時正巧遇到李小梅來討論高山篇智者角色的服裝細節。他是去年小何和小杜來拍竇唯「窗外」ＭＴＶ時合作認識的。道地的北京姑娘。個子高，長髮紮辮子，鳳眼。九點五分福哥把周Sir和小秦帶回來。據小秦說當他搭機離開啟德機場之前，那位榮民伯伯還在現場。
晚餐吃涮羊肉，酒足飯飽，談笑風生。大家喝酒，一同「豪邁一下」﹝小何語﹞。燕京啤酒清淡爽口。走到對面的公廁去小便，黑暗裡被幾個蹲在裡頭大便的人嚇一大跳。他們夠夠一顆頭出來，眼睛發著光，像碩大無比的老鼠。北京的第一夜，著實印象深刻。


1996年4月11日，天氣晴
尋找智者。
今天的工作就是要把高山篇的唯一角色─智者─找出來。負責在北京替我們選角的人是中央戲劇學院的在學學生譚凱。
在計程車上想到了這句話：「把人生的showreel放在眼前。」
從車窗望出去的北京彷彿充滿著厚實地活著的人們。
在中戲的校門口和譚凱碰面。在這之前和福哥兩人在校園中晃蕩了幾分鐘，看到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美少女，有的長髮高挑、天生麗質，有的刻意打扮有如港台偶像。校園內的建築物大部分是1949年以前國民政府時代起造的，望著望著福哥突然提到關於國民黨將國庫的黃金通通搬光的話題。「共產黨也實在是可憐的」他說。先見了住在教授宿舍的李老師，聊了兩句，拍了照。後來當天下午五點在美術館旁某家快速沖洗店﹝有攝影玩家推薦這家快沖店是北京品質最高的﹞將照片取回，看後覺得他酷似延安時期的毛澤東。接著遊走到另外一個地方，見王宏滔老師，一位已經退的北京人藝資深演員。他的住宅環境相當好。上樓座的一部電梯裡面有一位女幹部電梯操作員。他不是像台北sogo百貨那樣，而是坐在板凳上，用一跟棍子去按樓層按鍵，旁邊有一台小的電晶體收音機，在其上方還有一個小電風扇。「妳那個棍子是不是要打不守規矩的人？」福哥開玩笑的問。「棍子兒讓我們坐著時用，直接按樓層。」女幹部認真的回答。
王宏滔老師，聊完天之後，送我一本書，是他編輯的，收錄許多篇關於北京人藝的文章，書名叫做「論北京人藝演劇學派」。我答應他會好好研讀。
到美術館送洗底片的時候順便在對面的一家韓式麵館吃炸醬麵。美味。女服務生穿紅上衣黑長褲，靠在白色的牆壁前，形成一幅美好的構圖。但想拿像機拍照已經來不及了。下午三點左右又見了今天約的最後一位，宋戈老師。
他告訴我們他參與了1951年解放西藏的任務。
關於西藏或整個青藏高原，他有段順口溜：
一、二、三，雪封山；
四、五、六，淋得透；
七、八、九，正好走；
十到臘，學狗爬。
這四句分別說明青藏高原一年四季氣候變化的特色。
1951年解放西藏，是世界性的大事。宋老師說他曾經在這高原地形由甲地到乙地，再由乙地到丙地，前後來回三趟，對這裡的地理環境再熟悉不過了。
晚上少芬、製片Chee Khin, Art director Yan抵達民族飯店。在新加坡互相只用英語交談的他們一到了北京都講起普通話了。我們在飯店一樓的Ｃａｆｅ裡當會議室開會。一團和氣。但感覺到了少芬背負著壓力而來，眼神透露出些許不安。 司機小李的駕駛方式和計程車的駕駛很像。特別愛鳴喇叭。我個人認為有雙重意義：
一是「我有車」；二是「我來了，讓開！」
今天的晚飯到了將近９點才開始。又回到昨晚的涮羊肉店。又是一頓酒足飯飽，談笑風生。昨晚沒有露面的張小光今天是話題引導人，也是主角。說了許多北京趣事，到十一點多回飯店。
這是北京的第二夜。


1996年4月12日
早上七點半醒來時有宿醉，輕微頭殼痛。
早餐吃民族飯店內的港式飲茶，之後和小何小秦走到西單的法式連鎖速食店喝杯Ｃａｐｐｕｃｉｎｏ。周Ｓｉｒ上午和我們道別，他由北京首都機場直飛美國洛杉磯。拍廣州丹芭碧客戶的一部廣告。露純化妝品。我們經過中南海，隔著長安大街，遠遠的看著那個如雕塑般的標兵，然後到達天安門廣場。雖然是一大早，但廣場上已經有相當多人了，絕大部分都是由鄉村地區來的遊客，從服裝上就可以分辨出來。也有相當多人在毛主席紀念館前排著長龍，為了去瞻仰他的遺容幾秒鐘。
很多拍照片的小攤販。「１５元４景」為號召。四景就是天安門廣場一圈四角度：天安門、人民大會堂、英雄碑以及革命紀念館。我們三傻在廣場晃蕩晃蕩，最後也決定一起照一組照片。照片的內容簡直像笑話一則。照相的人一定不明白這三個傢伙為何都不望像機鏡頭而只望著天空。
我們後來買票走進歷史博物館，覺得被中國淹沒了。
回到民族飯店坐定裝，小杜和服裝小梅選的布料不太對，太過單薄，決定明天重新找布。
晚上的時候大家一起往三里屯方向前進，找了一家擠滿老外的Ｐｕｂ，獻唱在台上演唱的團體不是我們原來想像的地下搖滾，而是翻唱口水歌，難聽極了。煙霧瀰漫，空氣稀薄，頭很痛。回程時候的土司機聽到小杜是台灣口音，於是大談兩岸關係，我們坐在後座不敢出聲。
其實到目前為止因為太興奮，一點都沒有工作的心情。


1996年4月13日　天氣陰轉晴
重新找布
一大早就在民族飯店的後街小巷買北京人常吃的蛋餅。大家吃的津津有味。後來少芬也把她吃不下的那一半也丟過來給我。
司機小李帶我們到一處布商集中的商場。很道地北京市民生活的區域。途中小李聊到他記憶中的小時候的北京，平靜、和緩、車少、空氣乾淨。
在一個較大的布店裡挑了兩塊布料，都是厚重的毛料。
小李建議我們吃一吃北京人吃的日常食物，於是在我們來到一處叫南﹝西？﹞來順的地方，替我們點了許多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糕點、小吃、甜鹹夾雜。後來轉到琉璃廠，在一個古玩店裡花了一百元人民幣買了七個毛主席像章，結果仔細一看全是假貨。在中國書店買了幾本書。這一路上都在研究北京市容風貌。只是覺得很可惜，古都的特色逐漸喪失，被許多醜陋的商業大樓所破壞了。
晚上在民族飯店對面的一處巷內發現了三味書屋。一樓賣書，二樓是茶館。賣的書都是特別精心挑選過的，文史哲學思想類等，純屬知識份子品味。在二樓喝茶的時候，有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自稱來自東北，走過來和我們搭訕。目的可能要錢，結果被小杜叱走。
「我想找黑豹樂隊，你們知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我們怎麼會知道他們在哪裡？」
「看你們的打扮肯定跟搖滾圈的人有聯繫，所以問問你們看看，說不定•••我從東北特別坐火車來北京，就是一定要找到他們，聽他們的音樂，現在的人找不到，錢也用完了•••」
「放你狗屁！」小杜怒火上升。

夜裡夢到媽暈倒在地上，房裡面瞥見她的手指橫放在地板上。夢到媽照顧的嬰兒蘇旻彥夭折。
夢到籌拍「陳水扁傳」。
在陳水扁住的民生社區附近的麵攤，我和製片一起面對他討論腳本。他提到以高中時期作為故事主軸，也就是「少年陳水扁」之類的。這時候有個母親牽著小孩經過，長得很像一個小陳水扁的模樣，我一看到馬上請製片去要資料，同時對陳水扁說可以說從小學時代開始，讓故事的延展性更大。不久後那個媽媽跑過來，問說他兒子關心自己是否可以得到一張「演員當選證書」。我笑說，目前只是要資料罷了，還未到確定拍攝的階段。
陳水扁認為他的故事要更富幻想，因為他的童年就是這樣過來的。﹝可是他又不是史蒂芬史匹柏，我心想﹞
「如果說衣櫃一打開，我從裡面漂浮出來，這樣拍是會太怪還是太貴？」他問到。
「太怪是不會，但聽起來應該是滿貴的製作，」我回答。


1996年4月14日
早上八點四十分從民族飯店出發，前往北京首都機場。
經過重重的關卡，漫長的等待，包括個人隨身行李和攝影器材合計三十一大件終於出關，搭上中國西北航空，飛抵青海省的西寧市。一片黃土，灰濛濛的天空。行李出關，搭小巴士到青海賓館。沿途司機一直鳴著喇叭，沒有停過。這真是中國司機開車的習慣。從照後鏡反射看到他的口鼻部分和港星劉德華頗相似。
在書上摘錄二句文字。
直是澄澄湛湛，不動不搖。
旋嵐偃嶽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


1996年4月15日　天氣晴
一大早出發，向格爾木前進。
在青海煌源縣境內，幾乎是黃土大山。沿途見到路邊的白陽樹旁有人站著小站。「真正的穆斯林是用蹲的，」張小光說。更向哈爾蓋方向前進，可見遠處山頭依然積著點點白雪。雖然時令應該進春天了，可是仍期待有寒冬的景象。羊群在黃土平原找草餵飽自己，黝黑的牧羊人﹝藏族還是漢族人，看不清楚﹞遠遠地站著。許多景象似乎夢中見過。
突然想到前兩天在北京三味書店的那個晚上，琵琶的琴聲竟然無來由地令人欲哭泣。關於「西出陽關」的旋律。
一路上風景竟是如此的黃。黃土黃沙，艷陽烈照。厚厚的登山衣褲坐在車上竟然嫌熱了。連續不停１６小時的車程。入夜後，公路兩旁陷入真正的單調。
晚上１１點左右抵達格爾木市。吃完晚飯時間已近１２點了。這是一個四川人開的麻辣火鍋店，極難吃。好像很多人後來都拉肚子了。


1996年4月16日　天氣晴
天氣比想像中熱，很熱。估計有攝氏十五、六度左右。
出發勘景前在旅館著裝的時候小何勸我要穿上Ａ級裝備，我聽他的話，結果熱個半死。
所有的雪都化了，只剩下黃黃的枯山
，與在台灣看的勘景照簡直是兩個不同的地方。我失望地看著福哥帶我來到的他認為不錯的景點，空氣中瀰漫著黃沙微粒，以致於山相籠罩在迷濛的塵埃中。
「不透，」福哥有點尷尬地說。接下來他的視線都不敢和我交會，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沿著國道１０９，所謂的京藏﹝或青藏﹞公路往拉薩方向駛去，一路看到的全是黃土、黃沙、以及黃色枯山。
我的信心漸漸開始動搖。我想像著如何和少芬溝通拍攝的手法。腦袋完全沒有想法。不知道要拍什麼。
中午一點多在路邊一個小餐館飽餐一頓羊肉湯和烤餅。
吃完後往崑崙山口前進。海拔已近五千米。大家都變得動作遲緩，一付懶洋洋的模樣。我還沒有意會過來，自己也感到頭痛和口舌乾燥。我想可能自己昨夜趕車沒有睡好吧！後來看到一向健康的小何也昏睡在座位上，頭靠在玻璃窗上隨著伊威克地顛頗而來回撞擊卻無發甦醒。高山反應阿！我這才發現原因。有的人來得快，有的人來得慢，但一定都有反應。但平常有運動習慣的人，大概會比較容易適應然後恢復正常。陽光十分強烈刺眼，周圍的山頂大多只剩一些殘雪，不是太好看。這些高原頂上的小山似乎就在公路的兩旁，但是沒有參考體，完全看不出距離。伊威克先把其他人送回賓館，我和小何決定向唯一還留有積雪的西大山走去。越走越遠，回頭一看我們乘來的藍色小夏利車只成為一個小黑點。爬上山坡，本來還覺得可以適應的，但再爬高五公尺，接近坡頂的時候，就被一個狀態給嚇著了：缺氧。這是生命中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空氣中仍有風的流動，但越是用力呼吸越感覺肺裡沒有東西，於是開始產生恐懼，像是在大海中瀕臨溺斃邊緣。我停下步伐，回頭輝揮手示意小何不要再跟上來。休息了一兩分鐘，下山，又花了一段時間才走回出發點。福哥趕緊從保溫瓶中倒了一杯茶給我。含在嘴裡覺得這口茶彌足珍貴。
汽車慢慢駛離。在回程失望的心情中看到了一個位置，低照的低斜陽光穿透山谷，將流著融化雪水的河流映照著金碧輝煌。這是目前看到唯一搆得上大器的景色。在約莫下午七點鐘的光線下。
在公路上的檢查哨被解放軍攔下，他探頭近來看到座位上幾個全副登山裝備戴深色墨鏡的不速之客。他叱責司機，週遭寂靜無聲，除了幾輛偶爾經過駛向拉薩的長途貨車，順延緩緩爬升的坡度，發出轟轟地油門加速聲。我望著這片遼闊的大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下午四點五十多分，想像台北忠孝東路四段的車區，此刻應該是一片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拍完了幾個鏡頭，上了伊威克，鬆了一口氣，看著奇幻的天光，想著自己的未來。
不應該擅自接乘外賓
「你憑什麼帶幾個老外？」這位軍官質問司機。
然後司機跟著他走進十公尺外的辦公室內。大約半個鐘頭後才出來，此時天已經黑了。一路無語，回到格爾木賓館。


1996年4月17日
今天決定下午去拍第一個空景。下午兩點多出發。等光。天空雲層有點厚，下午六點左右光線時亮時暗，並沒有把握到第一時間搶到光線。有點擔心小何掌握外景光線的能力。天色暗下來後，小何安慰我說就當做暖機，Ｗａｒｍ－ｕｐ。
出外景本來就要運氣運氣的。明天再過來吧。一早再從勘景開始。
我想到南懷瑾講的，福報不夠，連打坐地福報都不夠，就是那麼回事。
晚上在格爾木賓館二樓的咖啡館想喝杯咖啡，金碧輝煌的與周邊毫不相稱的玻璃櫥櫃裡什麼都沒有，只放了兩瓶雀巢金牌即溶咖啡。我問女服務員這裡最好喝的咖啡是什麼？就是這個，他指一指身後的玻璃櫃。「國外進口的」，他一本正經的說。好吧，就來一杯「外國進口」的咖啡吧。然後他從抽屜裡拿出鑰匙，轉身小心翼翼的把玻璃櫃上的鎖打開，取出其中一瓶，用湯匙挖了一杓放進杯子裡，從紅色的熱水瓶中倒出熱水泡開，端上來給我。
一杯五元，她說。
我給她十塊，
「沒錢找，」她說
「那就明天再來喝一杯，」我說。
她笑了。
偌大的廳室中沒有其他人，一般客人或連我們拍片的劇組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真是一個安靜的夜。
「你是從哪裡來的？」服務員說。
「台灣」
「台灣也有像我們這種咖啡嗎？」
「當然有，還有更好喝的」
「有機會一定要到台灣看看」
「歡迎！」


1996年4月18日
今天百感交集。
凌晨四點半起床，準備到一個半鐘頭車程外的區域勘景，特別是日出的光源位置。
勘第一個景點時，本能地反應覺得自己毫無藝術天份，否則怎麼連一個構圖都找不出來呢？張世民爬到高處，我也爬上對立的一個坡，小何找到的位置，然後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望著遠方發呆，其他人在地面上等我做反應。一片空白腦子裡。我是個庸才啊，我罵自己，為什麼看不到構圖呢？直到世民下來，告訴我他沒有感覺，這時候我才稍微放下心來，原來不只我一個人的問題。
後來在幾公里外發現了一片開闊的視野，遠山一層一層，日出的位置恰好就在畫面中央位置，這個景點後來就成為高山篇片尾智者向遠山走去的鏡頭。由於這個發現才讓我鬆口氣。
沒有多久後太陽就爬到頭頂上了，四周又成為醜陋的黃土禿山。我們決定先回格爾木賓館休息。吃中飯的時候，窗外放學的小朋友陸陸續續經過，我帶著輕鬆的心情看著他們，直到突然間兩個小孩在窗口扭打起來。福哥走出去勸架，欲拉開他們，但無效。我想起我自己的小時候。過了一會兒兩人越打越激烈，我也走出去分開他們兩人。其中的一個，瘦弱的身體。留著鼻涕兩條，哭泣的說，「幹你娘•••」一股拼命到底的勇氣，令人鼻酸。
下午出發重拍昨天的鏡頭，非常順利。時間的長河。Ｔｉｍｅ。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一股強大氣流將煙塵緩緩揚起，很壯觀的畫面。然後拍了王老師的側面特寫，他望著那煙塵，想起了自己在黑龍江省興凱湖勞改將近二十年的苦難歲月，留下了眼淚，令人動容。
在回程的途中，目睹黃昏奇幻十分格爾木之美。美極了。


1996年4月19日　天氣晴
午夜三點半的通告時間。摸黑出發，準備拍智者向群山深處走去。寒風刺骨，猜想氣溫只有零下１０度。
到了現場少芬說我替他從台北帶來的雪鞋完全不保暖。於是裹著大衣服躲在車子裡。我前晚準備好帶在身上一瓶小Ｗｈｉｓｋｙ一下就喝完了，連少芬也灌了一大口。早上五點半就喝酒，第一次經驗。
攝影機架好後，在朦朧的黎明光線下Ｔａｋｅ了第一個鏡頭，雖然是完全背面，但王老師還是問我他這時候的臉上表情該是什麼？心情為何？他建議可以用聲音來顯示情境，就是類似像他可以長嘯一聲或是狂笑兩聲，在山谷中回蕩著。智慧開的人，應該會這樣吧，他自問自答。我完全同意。只可惜這趟來沒有配備同步收音的錄音器材。第二個Ｔａｋｅ光線剛剛好，王老師走路地上揚起一陣陣沙塵，在漸漸亮開的天光逆照下十分詩意。第三個Ｔａｋｅ天已全亮，週邊的山脈露出光禿禿的土黃色，失去原先淡紫色的朦朧光澤。王老師自己最喜歡Ｔａｋｅ　ｏｎｅ的演出，我喜歡第二個Ｔａｋｅ，小何則覺得最後一個最好。後來小何建議再Ｔａｋｅ一個臉部特寫，他覺得有報導攝影師Ｓｅｂｅｓｔｉａｎ　Ｓａｌｇａｒｄｏ的味道。兩個Ｔａｋｅ之後，風起了，風沙刮得王老師的臉部表情都僵住了，眼角也因刺痛而留下了眼淚。這滴眼淚和昨天的那滴淚在意義上是截然不同的。早上這個鏡頭順利拍完，日後就是片尾上中國銀行字幕的那個鏡頭。
桑塔那小車先送王老師回賓館休息，我們其他的人則坐依威克中巴向西大灘前進。在一座大雪山前面拍照留念。這張照片上可以看到我的嘴唇已經乾裂得十分嚴重。
由於今天沒有其他景點可以拍攝，於是大家休息半天。
中午和奧美的ＡＤ　Ｙａｎ在路邊打露天史諾克，與守檯的老闆，一個年輕小夥子賭檯錢。我輸了五元。氣溫突然升得很高，像夏天一般，把所有的厚衣服都脫了下來，逛露天市場。有一個老闆擺了一檯拉力器，我捲起袖子，猛力一拉，只達到男子漢標準的７０％。遜。


1996年4月20日
午夜起身。大家裹著厚厚的衣服走出來到暗暗的賓館大廳集合，福哥雙手各提一個熱水瓶，腋下還夾了一支小的。大霧。到了預設景點是一片白茫茫。司機師傅放暖氣讓大家在車上睡。我下車小便，有小雨點落下。另一位師傅在我後頭抽根菸。「是雪花子，」他說。
我向不遠處的沙丘走去。
陸續續有人跟進。
爬山。小小的人影在巨大的山形浮現。
只有時歇時起的風聲，大地是一片朦朧的寧靜。極靜。
像登陸月球般的景象。一個一個小小人形浮現，無法形容那種奇幻，不寫實的感受。直到來自最遙遠一端的山頭有人大喊一聲，「啊─」劃破這股寧靜。是張世民。我看到四面地山頭都有小小的人形，從行走的動作去判斷誰是誰。
到了近九點仍然是一片大霧，無功而返，上車回賓館。
中途司機發現迷途野羊一頭，大家向窗外探頭望出去，沒有人找得到，於是遊戲開始。
「方位！」我叫道。
「在我正前方！」有人回報。
「比例！」
　攝影助理小謝在我面前放了一個電影框。剛好把這隻野生山羊框在畫面中心。
「保護色，所以看不到，」小謝說。
這才發現大自然地奧妙。野山羊一身土黃站在黃土山坡的一個角落。大家終於看到牠的存在。黃土山丘下方是一條雪水融化所形成的小河流，這時小野羊向河岸上游處慢慢爬高，每走幾步就會轉頭過來，帶著驚恐的眼神望著我們這邊。不知道野生動物是不是這麼想地：來自文明社會的人類真是大自然的公害。
在房間睡了一個回籠覺。
下午和老師、Ｃｈｅｅｋｈｉｍ、少芬去逛格爾木自由市場。
晚上在四川飯館為他們新加坡奧美的人員送行，因為他們必須回去了。
去一個很差的卡拉ＯＫ，等不到歌。
感冒了。感冒了。頭昏腦脹。


1996年4月21日
感冒了。﹝其實是高山反應﹞
尋找景點。是著拍一個空鏡，但雲層太厚，陽光出不來，不理想。攝影機側錄監視器突然間壞掉了。從此回到拍片的最原始狀態，用肉眼在Ｆｉｎｄｅｒ裡看。在昏黃的光線下，找了三個景點，預備明天拍，分別是：
老師沿著斷崖走
老師走上斷崖處
老師從低處走上來入鏡


1996年4月22日　天氣晴轉陰
一夜胡亂的夢。
早上拍了三個鏡頭，八點半就收工。回程近兩小時，突然覺得好長好長中午大家。休息了一陣子。下午繼續，出發到昨天看到的那個斷崖，拍了兩三組鏡頭。黃昏的光線十分奇幻。在等光線的時候，我在附近走走逛逛，遇到藏族人三跪九叩，準備一路苦行到拉薩。我估計這麼下去還要半年才到得了。他們餐風露宿，憑一股精神力量去支撐下去。我們拍片吃一點小小苦頭與他們相比，簡直是，唉，不提也罷。空氣中一點雜質都沒有，我用力深呼吸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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