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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 物之哀:川添梶子與Chianti的傳奇

兩個月前,專程從新加坡飛回台北,在春寒料峭、冷雨夾風的週日清晨,和三千人一起跑上原本只供汽車專用的高速公路,把國道當賽道。

當槍聲響起瞬間,我拔腿就開始狂笑,因為忽然感受到一股自然high直衝腦門,也不知道興奮個啥。自己覺得跑得很快,但前五公里老是被腳程更快的人超越。不過,最後兩公里我也奮起直追,大步猛衝,連續超越幾十個選手,最後抵達終點,跑出10Km的最佳個人成績。

過了這個溼冷的週日,接下來天氣就好了,連續幾天溫度飆升至可以著夏衫出門的程度。不過三月天後母面,說變臉就變臉,到晚上八點又嘩啦啦落下滂沱大雨,無預警的氣溫驟降,又回到前幾日如冬天般的既溼且冷。

洗完澡出來,打開暖氣,過了幾分鐘,屋內乾燥了,舒服了。這一刻又想聽音樂,又想看電視,該怎辦?索性讓音響播CD,讓NHKBS衛星節目以靜音狀態存在。我進出客廳,做家務事,掃地,洗碗,洗衣服,疊衣服,然後煮杯咖啡,閱讀最新一期商業週刊。聽爵士,看電視,喝咖啡,翻雜誌,如此眼耳口心手五感大拼盤,是多年來養成的壞習慣。

忽然一張黑白人物靜態寫真映入眼簾,是典型的1950年代的時尚:一位形貌旖麗的女性,柳葉眉,直挺的鼻樑,還有一雙不輕言妥協的剛毅眼神。她頸上掛串白珍珠項鍊,左右手肘以大腿為支點,放射成一個V字,右手食中指間刁一根燃燒的香煙,左手優雅地托腮擺pose,裸露香肩,視線略微上揚,彷彿一尊美麗的雕塑。接著字幕浮現,一個陌生名字:「川添梶子」,昭和時代的影星嗎?我不認識。然後左上角的番組(日文:節目)標題寫著:「街はこうして輝いた~六本木」(行道絢爛如斯:六本木)」,喔,回顧東京六本木發展沿革的專題。

這些年前往東京不少次,有時為了工作,有時專程去享樂,但必然有某一個整天,不去其他地方,只待在六本木,逛美術館,買CD,喝咖啡,發呆看路人,有時鑽進深巷蹓躂,觀察生活細節。偶爾看到高級公寓的一樓店面居然是一間低調的スナック(坐檯酒店),會令我想到泡沫經濟時代的日本電影,小姐對媽媽桑說,等我賺到一億日幣的時候,就要開自己的店,而且要在六本木的高級地段。

所以對六本木,說熟也不熟,而且如果問我相關歷史,只能說是略懂。

我調整遙控器上立體音頻的「入力切換」,由CD改到TV,放下手上的雜誌,一心不亂地觀賞。

節目開始介紹,昭和初期,六本木地區原本散佈多個軍事單位,二戰末期被美軍轟炸殆盡。戰後的1946年,此地被規劃成廣闊的聯合國軍事總部,而周邊地區,從涉谷到原宿,包含代代木公園,大量了興建官兵眷舍建築群,統稱為「華盛頓高地」(WashingtonHeights)。戶政地段名為「麻布區六本木町」。

隨著戰後復甦告一段落,日本正式進入經濟高速成長期,再加上申辦1964年東京奧運會成功,日本政府投入龐大經費,加強種種基礎建設,由於六本木的優異的地理位置,許多重點項目都擺在這裏,包括奧運主競技場館,運動選手村,東京快速公路,一下子就將原有樸素的地貌給改頭換面了。

很快地,美軍基地不見了,眷舍全鏟了,有軌電車消失了,東京鐵塔誕生了,鋼骨大樓豎起了,外國使館進駐了,等等,隨著各式各樣的改變,逐漸衍生出以外國人為導向的餐廳、酒吧,夜總會,還有色情場所。當暮色降臨,街上自然而然瀰漫著一股濃重的異國風味。再加上電影工作者、爵士樂手、流行歌手、演員、模特兒等等的群聚效應,「六本木」成為東京流行文化的象徵,也是全日本最昂貴的地段之一。

今天關於六本木的專題就以「川添梶子」(KawazoeKajiko)為主角,關於她在60年前創始的餐廳(到今天依舊生意興旺,甚至拓展了三家分店)與她在次文化上的創新與流行風尚的影響力。

她曾經是人們傳頌的「六本木的女王」,但現在還記得這個名字的人已經不多了。

寫作是會燒掉大量腦汁的,寫不熟悉的人事地物更是如此。

接下來的這些文字不全是NHK的內容,很大一部分其實是我循著川添梶子的生命軌跡,在網路上花了大量時間找到的日文資料,自行消化、擷取、翻譯。

1968年,剛上幼稚園的我,正值台灣最親日、哈日的時代,日本電影、日本歌舞團、日本新聞都能自由暢通。

當時剛結束了東京奧運,大家馬上又期盼著兩年後大阪萬國博覽會。

我也模仿著大人,每天喊著「萬國博覽會、萬國博覽會」。

熟悉音節,但不明白字意。

但那五環櫻花logo卻是我童年不可磨滅的記憶,它代表著一個比台灣更先進、更科技、更文明、更偉大、更未來的所在。

簡單說,那就是我心目中的日本。

光是從父親的嘴巴就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萬國博覽會,想去呀,想去!」

那是1970年關西大阪舉辦的世界性活動,這個國家進程的dejavu不是在三十年後的中國複製、重現嗎

08年北京奧運,10年上海世博。

經過一星期的閱讀,我像是為自己補上了一堂完整的昭和近代史。

川添梶子,Chianti,與下述的幾個故事都發生在1970年「萬國博覽會」的前後。

嚴格來說,那些發生在我進幼稚園後上小學前的新聞,一點都不算遙遠,甚至可謂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黑白電視銀幕裡,王貞治揮出全壘打,豬木馬場在摔角,收音機的日文歌,台北戲院的日本電影,還有陽光中,父親閱讀日文週刊的側臉。

萬博logo、Chianti的義大利麵、喇叭褲、搖滾樂、黑膠唱片,黑白照片上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一切都是讓我觸景生情,對人世無常感嘆的「物之哀」(物のあわれ)。

一切都是「現在進行式」。

岩元梶子,1928年2月25日關西神戶富裕的家庭出生,父親是三井(Mitsui)物產派駐英國的倫敦支社社長。

時止今日,三井集團還是日本最大、最有政治影響力的財閥之一,是百年以上歷史不折不扣的oldmoney。

出生在1928年的她,成長的過程雖然遇上了一個混亂、動蕩、苦難頻傳的年代,就是持續了八年的日本侵華與太平洋戰爭,但她何其幸運地擁有富裕的家境與開明的父母,縱容她、放任她自由發展,造就出特立獨行的性格與不凡的藝術天份。

若非如此,她可能只是另一個凡事都依歸禮教的美麗千金,拘謹,保守,認命,時侯到了就嫁入門當戶對的貴族家庭,為夫婿生孩子,扮演好妻子,不流露真實慾望與夢想,終其一生,壓抑自己,直到老死。

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今天本文所要講的故事了。

1945年二戰結束後,岩元梶子進入了著名的教會學校-東京聖心女子學院就讀。這所貴族學院擁有悠久歷史傳統,專收皇族、政治領袖、歸國的外交使節與企業富賈等顯赫家庭的子女(皇太后美智子就是小她數屆的學妹),校址位於白金台區(今日東京最貴的地段),教育宗旨就是為培養女孩畢業後順利進入上流社會。

由於自小被刻意栽培,由外籍家庭教師指導,梶子的英語、法語都十分流利。

她從聖心女子學院畢業後,懷抱著成為藝術家的遠大志向,單身遠赴義大利羅馬,師從當時著名的象徵派大師格列柯(EmilioGreco)學習雕塑。

(格列柯的作品,通常線條內斂,造型不張揚,帶濃重的人文氣息。)

為何當時梶子決定選擇雕塑,而非繪畫做為藝術志向?

本節目沒有說清楚。

不過從當時比格列柯更有國際知名度的義大利雕刻家賈科梅蒂的一段話,可以理解雕塑的魅力:

「沒有一件雕塑能取代另一件雕塑。雕塑不是一樣東西,而是一次質詢、一個提問、一種回應。雕塑既不會完整也不會完美。甚至不存在這種事。對米開朗基羅而言,他的最後一件雕塑作品《隆達尼尼的聖殤》(PietaRondanini)是一切的重新開始。米開朗基羅可以在一千年裡一直雕塑聖母憐子像,永遠不會重複、不會倒退,也永不會完結,總在越走越遠。羅丹亦然。」

~賈科梅蒂《藝術(Arts)》,第639期,1957年10月9日-15日

旅居羅馬期間(1951-1957),梶子又學會了義大利語。

不久後,她與義大利男子結婚,生了一個女兒。至此婚姻、家庭都依序就位,理論上,應該幸福美滿。孰料,一次臨時被指派的任務改變她的一生。

舉世公認殿堂級的日本古典舞踏與文樂劇團「吾妻歌舞伎」(AzumaKabuki)從1956年起展開為期兩年的世界公演,歐洲巡迴,這站來到了義大利首都羅馬。

精通外語、口才便捷的梶子受囑託擔任主辦方與舞團之間的義語通譯。

此時,她結識了儀表堂堂的舞團總領隊川添浩史。

川添與梶子之間有共通的背景:出身上流社會,精通多種外語。

這時的他才四十三歲,卻已滿頭銀髮,像個老謀深算的外交家,一股霜威不邀自來;身上穿的高級定製西服出自英國裁縫之手,落落大方,體面合宜;平時擅於辭令,應對敏捷,舉手投足散發著一流的國際範兒。

在日本外交圈子裡,川添算是個響鐺鐺的人物,經常銜命率領文化團體出訪。

(後排中央穿日本傳統和服面帶微笑、眼神望左的就是梶子;前排左一領隊川添浩史)(日文字幕:27歲,參加日本舞踊「吾妻歌舞伎舞團」之海外巡迴公演-擔任舞臺解說員)

簡單介紹川添浩史的背景。

他的祖父是明治維新功勳彪炳的大臣後藤象二郎。

從很年輕時候,他就住在巴黎,過著貴公子的生活,活躍於藝術文化場合,結識了不少朋友,後來這些人很多都成為世界性的人物,包括傳奇的攝影家卡帕,時尚大師伊芙聖羅蘭,等等。

這段時期,川添浩史透過「國際文化振興會」(日本外務省資助的外圍組織),將法國電影引進日本國內,也協助上野美術館將羅浮宮國寶運往東京主辦「達芬奇展」。簡而言之,他擅長國際文化交流事務,相當受到日本政府與私人組織的倚重。戰後,他的觸角深入至更商業性的娛樂項目,例如將美國的「西城故事」、「毛髮」等的大型的百老匯歌舞劇帶進日本,或其他演藝活動。

(川添浩史與卡帕)

川添浩史年紀比梶子年長15歲,成長背景相似,同樣能熟練掌握多種外語,對藝術鑑賞對生活品味若合符節。若說兩人一見鍾情,在極短的時間內迸發出愛的火花,那是毫不意外的。羅馬的台前幕後極度龐雜繁忙,兩人勢必維持禮教的距離,不過相信舞團成員眼睛雪亮,絕對能瞧出某些端倪。

只可惜,男已婚,女已嫁,對的人出現在不對的時間點上。

公演結束,終須一別,此刻真有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喂歎,互相都認定對方乃終身難覓之心靈伴侶,一旦錯過了就抱憾終身。

27歲已婚的梶子,愛上了43歲已婚的川添浩史,這情節無非就是典型的「不倫之戀」。

我試著揣摩梶子當時的心境。

究竟她與義大利男人的婚後的生活幸福嗎?經濟條件充裕嗎?

一位從小嬌慣的日本富家千金生活在異國,大小瑣事必須自己解決。

不是聽過太多這樣的故事,與外國男子結婚的東方女性,老公在妻子生了孩子之後,都變成好逸惡勞的無賴,不事生產,甚至公開地搞外遇,然後淨靠妻子原有的財產或嫁妝來支付自己奢華無度的享樂。而東方女性多半因為成長以來被灌輸的保守觀念,為了家庭顏面,為了孩子未來,只能佯裝和諧,一而再三地隱忍丈夫的言語或肢體暴力,沒有勇氣選擇離婚,不斷地讓自己活在痛苦深淵中。

或只是最根本的跨文化婚姻,因誤解而結合,因瞭解而分開。

只是猜想罷了。對此,節目只是輕輕帶過。

有一種可能是,川添的人生歷練與不凡的見解,對梶子的思想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聽從自己的心,還是回到義大利丈夫的身邊,她勢必面對一番天人交戰。

痛苦掙扎後,她篤定了。

儘管腳下將是坎坷濕漉的一條地,頭上會是支離破碎的一縷天,她決心離婚。

女兒讓給丈夫,什麼也不帶走,果敢而決絕地結束義大利的一切,勇敢地飛回日本,人生重頭來過。

這樣的行為在當時即使不算離經叛道,也絕對會讓保守的日本社會議論紛紛。

而在東京,苦苦守候了兩年,川添浩史也決定與原配-集才華與美貌於一身的當時日本最具國際知名度的鋼琴家原智惠子(ChiekoHara)結束十年的婚姻關係,從今而後互不再有瓜葛。

我一直猜想,他是以怎樣的語氣去與原智惠子談判呢?

有經歷狂風暴雨般的劇烈爭吵嗎?還是夫妻早已經冷對抗、相敬如冰很長一段時間了呢?節目也沒有說明。

相信當時的日本的新聞版面對此才子佳人的離異必然掀起一陣輿論風暴。

原智惠子絕塵而去,藉由不斷湧入的演奏邀約,決定遠赴歐洲定居。

她後來改嫁,丈夫是西班牙最著名的大提琴家卡薩多。

(原智惠子與卡薩多)

而川添浩史終於名正言順地與梶子在一起。

1958年,兩人正式結婚,婚後,梶子的名字改冠夫姓,成為川添梶子。

這一年梶子三十歲。

(日文字幕:冒然離開義大利,在30歲這年與川添浩史再婚)

1960年,他們在麻布飯倉片町八番地(現麻布台三丁目)覓得一座四層公寓的一樓店面與二樓,決定創立チヤンテイ(發音ki-yan-te,義大利文Chianti)餐廳。梶子的想法是將歐洲行之多年的咖啡沙龍文化(CaféSociete)在日本生根,日後,這裏就做為文化人、藝術家、有才華的年輕人聚會交流的最佳場合。

當時這裏周圍仍是美軍基地與美式平房眷區,這棟四層洋樓是目光所及最高的建物之一。

Chianti,義大利文,意為一種義大利托斯卡地區的美酒。

餐廳的裝璜是委請他們的友人,著名的建築師村田豊(MurataYutaka,1917-1988,以空氣膜構造建築而聞名於世)來操刀。設計觀念就是今天大家都想做的LifeStyleShop,而他們在將近六十年前就將此理念付諸實行,遠遠超前了時代許多。

另外,店內的菜單上的每道都是梶子親自傳授給日本大廚的,包括SpaghettiBasilico等家常菜,在當時可算是最正宗的義大利餐廳。

(Chianti最受歡迎的是SpaghettiBasilico)

(滿頭銀髮的浩史與髮色烏黑的梶子)

很快地,Chianti就成為1960年代東京文化的中心,被媒體冠上「東京Trend發信基地」的稱謂。

常客中都是時代風雲人物,作家(安部公房、三島由紀夫)、導演(黑澤明、伊丹十三)、演員(三船敏郎),畫家(今井俊滿-註:抽象畫家,色彩強悍,構圖狂野)、建築師(丹下健三)、音樂家(小澤征二)、攝影家(篠山紀信、立木義浩)。要不然,就是富豪財閥、外交官、外國人,上流社會的名媛貴婦。

而且因為每天營業時間直到深夜三點,幾乎就等於習慣夜生活的電影人及音樂人的「深夜食堂」。

昭和時代的傳奇女子作詞家安井かずみ(YasuiKazumi)回憶:

「我時常駕著我的橘紅色LotusElan小跑車來到這裏。Chianti對我而言,等同於美食、藝術加上整個歐洲。我不知道什麼是孤獨,在這裏永遠有一群朋友等著我。」

在Chianti出現的諸多名人之中,福澤幸雄與松田和子的故事應該是最淒美的。

福澤幸雄(SachioFukuzawa),1943年6月22日出生在法國巴黎,戰後隨著全家回到東京定居。

他來自顯赫的家族,同時有張俊美的混血面孔。

父親是日本駐法國的外交官,母親是位希臘美女,祖父就是印在日本萬元鈔票上的那位福澤諭吉-明治時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也是慶應塾大學的創辦人。

在巴黎時期,他的父母就與川添家族熟識。

浩史與梶子看著Sachio長大,小帥哥Sachio也將川添夫婦當作家人。

所以在「Chianti物語」書中曾描寫Sachio將Chianti當成自家飯廳那樣頻繁出沒。當時有個美麗的傳說,講Sachio十七歲那年,還是高三的學生,在這裏搭訕了一位獨自用餐的美女松田和子,後來發展成為戀人。

松田和子是誰呢?她是國際級的模特兒。現在的術語就是「超模」。

1958年,她在日本被YvesSaintLaurent相中,成為巴黎服裝秀上第一位走上T台的亞洲人。現在被時裝界奉為神級人物的Yves,本來就是川添夫婦的友人。

這張照片在Chianti晚餐拍攝,1961年,YvesSaintLaurent(聖羅蘭,當時三十歲),正迅速竄紅中。

(松田和子,藝名ピーター)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這天一頓飯吃下來,事業如日中天的國際超模居然被一個高中小屁孩給泡上了。

對此只能說,Sachio必然有種女人完全無法抵抗的魅力。或許是他男神級的容貌與貴族氣質,或許他十七歲的身體裡住的是三十歲的老靈魂(法國維琪政府時代的巴黎出生的特殊身世)。換言之,他也許是靠頭腦,而非肉體魅力,征服了這個比他大七歲的女人。

或許是熱愛賽車的男人身上的冒險基因所釋放出的性激素,特別會讓以模特兒或演員為職業的美女感到衝動,都是藉由肢體肌肉爆發力從事的高張力、高專注度工作,是同一類型的兩性(這也說明了1990年代日本的國民美少女後藤久美子,也是毅然決然放棄當紅的日本演藝事業,嫁給了法國F1賽車選手JeanAlesi)。

ピーター為了Sachio,把工作重心由巴黎轉回東京,在六本木(Chianti附近)附近找到一套房子。不久後Sachio搬入,兩人展開了同居生活。

此時高中畢業的Sachio收到了慶應大學法學部的入學通知,但18歲的他一心想成為職業賽車選手(1964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法國電影「男歡女愛」將F1職業賽車與BossaNova音樂的熱潮推向全世界),寧願放棄進名校的機會,執意前往巴黎,接受希臘教練的專業指導。(職業賽車界一向是英雄出少年。越年輕越有膽識,看看2015年的F1冠軍車手MaxVersteppen。他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冠軍賽車手,才18歲。)這意味著,一旦他離開東京,兩人才開始的同居關係就面臨瓦解。心慌意亂的ピーター追問著川添梶子,她該怎麼辦?

「馬上去巴黎!」梶子毫不猶豫地回答。

(ピーター比Sachio大七歲,兩人關係是轟轟烈烈的姐弟戀)

1968年,日本主辦第一屆日本Can-Am世界盃賽車比賽(比賽規則是在4.3公里的環形賽道裡繞行75圈),Sachio代表Toyota車隊,駕駛Toyota7GP跑車,最後在眾多優秀國際好手中,總成績勇奪排名第四,是日本選手的最高世界排名,一夜成為日本的英雄人物。後來他又為Toyota的Publica800跑車做為形象代言人,拍攝電視與平面廣告。

Youtube上可以找得到這支TVC,即使按照現在的眼光來看,五十年前的製作還是了不起,運鏡、構圖、剪接皆屬上乘。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RB0-M0K_2I

1969年2月11日夜裡,因為隔天早上兩人都有通告,ピーター先離開六本木的公寓,Sachio送她至東京車站,兩人吻別,並把車子留在那裏,自己走路回家。誰也沒想到,這吻別竟是永別。

第二天一早,Sachio來到靜岡縣的Yamaha競技賽道,為Toyota7更新版做加速測試,結果發生不幸的意外,他在大彎道處失控,發生高速衝撞,當場車毀人亡,享年25歲。消息一公佈,震撼了全日本。當時的美女偶像歌手小川知子,傳說中福澤的情人之一,驚聞噩耗,在電視Live節目上演唱她成名暢銷單曲「初戀のひと」(初戀的人)時,泣不成聲。

Sachio短暫的一生如同日本版的JamesDean,活時精彩,死也壯烈。

當時全日本多少女子為她癡狂,又為他心碎。

就如百年一見的彗星,劃過天際,光芒萬丈,轉瞬消失,化為傳奇。

對於Sachio的死,相信川添梶子的痛是久久難以平復的。。

再寫另一件傳奇故事。

文壇神級人物三島由紀夫,多年來一直扮演日本右翼份子的旗手,長期鼓吹「效忠天皇高於人道主義」,要大家重振過去的軍國主義精神。

1970年的十一月二十四號當天晚上,在Chianti與友人們聚會,他透露隔天早上將率領幾位追隨者,也就是「盾之會」的成員,前往陸上自衛隊總部,要做出比發表演說更激烈的手段,來表達他最深沈的抗議。在場無人料到,那不只是抒發心願,更是訣別語。

與三島由紀夫的晚餐,成為了最後的晚餐。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三島藉著帶來寶刀供長官鑑定為由,綁架了北方司令員,壓他做為人質,直接闖入自衛隊總部,向八百位自衛隊軍官們發表演說,呼籲「放棄物質文明的墮落,找回古人純樸堅忍的美德與精神,成為真的武士」。

他先說:「日本因為經濟繁榮而得意忘形,精神卻是空洞的,你們知道嗎?」

他請大家隨他發動兵變,像三十四年前的「二二六事變」一樣,推翻政府,否定擁有軍隊的日本憲法,使自衛隊成為真的軍隊以保衛天皇和日本的傳統。

但現場無人響應,甚至有人大聲鼓譟,嘲笑三島是瘋子。

三島疾呼:「喂,你們好好聽一聽。靜一靜。請安靜,請聽我說!一個男人正在賭上生命和你們講話,好嗎?諸君,各位真正的日本人,如果在這裏不站起來的話,自衛隊,如果不在這裏站起來的話,憲法是不可能改變的。各位只會永遠成為美軍的螺絲釘而已。我已經等了四年了,等著自衛隊站起來,已經等了四年了,我再等最後的三十分鐘。各位是武士吧?如果是武士的話,為何要保護否定自己的憲法呢?為何要向著將各位否定的憲法低頭呢?只要這個憲法還在,各位是永遠無法得到救贖的啊!」

這是他生前最後一張照片。

幾十分鐘後他跪地,將寫有「七生報國」的頭巾綁上,以白布一圈一圈緊緊綑住腰間,舉刀切腹。隨後,由事先委任的介錯人在極度驚恐之中,顫抖的手舉起武士刀,連砍了四刀,才將頭顱砍下,結束生命。之前的三刀都無法將頸項的頭顱斬下,三島忍著巨大的痛苦,說:「用力,再用力…」

三島死亡照片,一顆雙眼緊閉的頭顱,與地上無頭的死體。

我們試著想像,他的胃裏面還殘留著尚未消化完畢的Chianti餐廳的羅勒香菜義大利麵。

1971年12月接近聖誕節的前夕,川添夫婦的老友,Chianti的常客,大導演黑澤明,因為受到電影「虎!虎!虎!」美國投資方的誤解與種種劇本限制造成的困擾,患上重度憂鬱,在家裡房間割腕自殺,成了頭條突發新聞事件。

不過他被及時搶救,性命無恙,有驚無險。

不到半年後,大文豪川端康成也自殺身亡。

1972年4月16日,他在密閉的房間裡,口含瓦斯橡皮管,死意甚堅。

由於沒有留下遺書,他自殺原因一直是謎。

友人猜想與三島由紀夫的死脫不了關係。因為頂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光環,在三島死亡現場他是唯一獲准入內探視屍體的人,當時他曾喃喃自語說,這顆被斬下來的人頭應該是我。

日本人血液裡流淌著淒美決絕的大和魂,以自殺為榮的民族基因,只能如此解釋。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一個以死明志的時代。

川添梶子的摯友們,一個接一個死亡,不知道她深沈的悲哀是如何熬過的。

換個心情書寫。

關於梶子個人的傳奇,這裏有一段有趣而鮮明的回憶。

她是梶子的友人,著名的日本舞踏家花柳若菜女士。

她說,1961年結婚當日穿的禮服就是梶子親手製做的。

花柳若菜女士回憶,在婚禮之前數週就為市面上找不到合適的禮服式樣而煩惱著。梶子答應以她的造型專業能力來幫忙解決。只不過時間一天一天逼近,老是沒看到她有任何動靜。料想她餐廳的生意很忙,不好意思催她。直到婚禮當日早上,看梶子將預先裁剪好版型的高級布料,當著在花柳的面前,以雙手捲折,一層又一層,再準確地以針線縫上,剪刀咔嚓咔嚓地,一套結婚禮服就誕生了,如同雕塑般的立體感剪裁,既優雅又襯托出新娘的高貴氣質。

(如同雕刻般的立體感剪裁,背脊V字型開口是整件婚紗的亮點,請仔細看兩側布邊多層次打褶,收邊的手工多麼細膩)

關於川添梶子個人的傳說很多,不僅是雕塑家,也是造型師,更是樂於提攜年輕人的六本木次文化教母。她的眼光準確,見解獨到,品味高雅,認識她的人很快都自甘於成為她的信徒。小輩們都稱呼她「堂堂」,就是義大利文發音的「媽媽」。

1960年代由她開始的六本木次文化時尚,早已經是東京潮流趨勢的前哨站。

從這時候開始,她為藝人做造型設計。

1960年代世界的流行音樂是熱門合唱團的時代。幾個帥氣大男生,技巧純熟地一面彈奏樂器,一面快樂地唱歌。

1964年七月披頭四狂熱席捲全世界,但當時歐美流行樂壇不僅有披頭四,還有許多許多了不起的樂隊,包括TheSearches、TheTurtles、TheAssociation、ClassicsIV、TheCyrkle、BeachBoys,TheLoving’Spoonful,Gerry&Pacemakers等等,一個個四人或五人組合,當時排行榜上幾乎全是這些樂隊的歌曲。

(聽Gerry&Pacemakers附件)

在1960年代成長的少年都是戰後出生的第一代,包括小說家村上春樹(1949年生)。

他的一段話可以做為當時流行的佐證:「在我的年代,美國文化生機盎然,它的音樂、電視節目、汽車和衣服,樣樣東西都影響著我,我熱愛這種文化,看美國電視節目,讀美國小說,夢想著用英語寫作。」

當時最紅的團體TheLovingSpoonful的音樂伴隨著村上春樹整個中學時代。

直到幾十年後,依舊還是心靈雞湯。

TheLovingSpoonful主唱JohnSebestian,嗓音清澈明亮,陽光十足,聽他創作的詞與曲皆會令人舒暢,覺得世界更美好。

村上的「關於跑步這件事我想講的是…」這本書裡提及,在夏威夷10K晨跑,沿著微亮的海岸線勻速前進,耳機裡播放的就是整張TheLovingSpoonful專輯歌曲。

(聽TheLovingSpoonful附件)

1966年七月二日披頭四東京武道館現場演出,引爆了全日本GroupSound的音樂浪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z71Xrt-smE1

由於1964年在世人面前成功地主辦東京奧運會,日本人恢復了民族自信,從一個戰敗國,二十年後,他們自認為又能夠與西方齊頭並進了。

日本人這點好強的自尊心在流行音樂上看的特別明顯。

音樂內涵、演奏技巧,藝人造型就算不是「超英趕美」,也要做到「抄英學美」,

要學就要學得徹底,抄得比原創更精緻,絕對不甘落後於西方。

而日本高中生組搖滾樂隊的風潮就是在這種氣氛下誕生的。

一直到了今天還是如此。組團、苦練、演唱、參賽,再苦練,再參賽。

太多這樣的少年團體從全國各地湧入東京,包括ザ.スパイダ-ス(TheSpiders),TheComets,TheBlueJeans等等。

1967年,ザ.タイガ-ス(theTigers)搖滾樂團誕生。

他們五位都是來自關西的京都,高中同校或是小學同校,此時的年紀都剛好介於18至20歲之間。

之前曾經在小酒館演唱所磨練出來的演唱能力與樂器彈奏能力(佐證了「一萬小時練習」的理論)都有相當的水準,不遜於歐美同齡的樂團。

他們連續發行了幾首暢銷單曲,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擄獲全日本少男少女的心,成為全日本最受歡迎的偶像組合。

川添梶子已經是東京流行音樂界的教母級人物,從一開始就被指定為這個日本最紅的偶像樂隊擔任造型設計。

她大膽地採用了黑色,再混搭配件,例如在黑色turtle-neck,或日本高校制服款型加上大型金屬鍊圈,或穿英國倫敦SevilleRow的高訂西服式樣。

她的目地是創造一種獨特的TheTigersLook。

她要與國際時尚看齊。

關於他們的舞臺服飾,這裏一段綜合剪輯影片可以看到。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OdbWhs6_ys

TheTigers的主唱澤田研二一直被視為日本最具創新力的藝人,甚至有「日本DavidBowie」的稱號。

梶子是第一個將華麗搖滾(GlamRock)的元素放進他身上的造型師。

從1970年代到1990年代末將近三十年間澤田研二影響了整個亞洲流行歌壇的服飾品味。

80年代,張國榮曾經模仿過他那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妖豔綺麗。

現在回顧,仍讓人覺得創意強悍,並走在潮流的最前線。

在澤田研二的身上,看到川添梶子的影響力一直都存在。

安井かずみ(YasuiKazumi)曾經一句話形容她的摯友梶子:

「天真爛漫,艷光四射,時時刻刻自我感覺良好,

將上天賜予的美貌,活用到人生極限。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1974年五月十七日,川添梶子因為心肌梗塞,猝死寓所,享年四十五歲,極為短暫但卻精彩萬分的一生。

她見過太多紅男綠女,生離死別,流過太多心碎淚水,吸入超量的尼古丁。

她始終有不斷湧現的新想法等著去執行、去完成,所以持續著工作,快樂地與煙、酒、咖啡、壓力、過勞共處。

想像她脫離疲累的軀殼,靈魂緩緩升天的瞬間,必然見到好友們列隊等候,在光之隧道盡頭迎接著她,這裡面包括了Sachio,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等等。

「穿上自由吧。

長時間以來,我一直為別人穿衣服,或為自己穿衣服,同樣都是穿衣的動作,卻讓我體會各式各樣的心情。

服裝,在今日的時代,早已不是僅僅將身體包覆起來,做做裝飾打扮的事情,而更像是表現自我活在當下的行為。

期盼有一天,大家能夠穿上過去沒機會穿上的各種自由,然後再脫下它,過著那樣的幸福日子。」

川添梶子(装苑1968年9月号)

尾聲

今日的Chianti,由川添家族的第三代經營,增加了西麻布店與代代木上原店兩家分店,還拓展了三家專門以咖啡與點心為主要內容的小型分店。

常客中還是一樣有很多各個領域的名人,包括坂本龍一、北野武、宮澤理惠、村上龍,以及以六本木做為工作基地的涉谷系音樂人,像田島貴男、小西康陽、野宮真貴(PiccicatoFive)等等。

下次去東京,試著到Chianti飯倉片町本店,說不定哪一位就坐在你隔壁桌用餐呢。

後記:

由川添浩史前妻原智惠子衍生出另一個傳奇。

失傳80年巴赫樂譜在一日本鋼琴家遺物中被發現

據共同社報道,早在約80年前就「失傳」的巴哈「結婚康塔塔(WeddingCantata)BWV216」樂譜,近日在已故的日本鋼琴家原智惠子的遺物中被發現。

「康塔塔(cantata)」是一種供獨唱、重唱、合唱及管弦樂隊演出的作品。這一樂譜作於1728年,是根據巴赫自己的樂譜,再由弟子們譜寫而成的一部作品。

原智惠子於二○○一年在日本過世,享年八十六歲。日本國立音樂大學教授礒山雅(TadashiIsoyama)告訴記者:「這是有助更深入了解巴哈的無價之寶」。

此次發現的該份樂譜大約為B4紙大小。演唱的高音和中音部分的樂譜以及歌詞各自寫滿了4頁紙。據稱,該份樂譜雖已變色成茶色,但是其保存狀況十分良好。這份手寫樂譜係於一七二八年在巴哈監督下,為德國來比錫海關官員女兒的婚禮而製作的。

礒山表示,目前仍不清楚原智惠子如何取得這份樂譜,這份樂譜的已知最後一位擁有者是德國作曲家孟德爾松的後裔。專家認為,生涯中多數時間在歐洲度過的原智惠子,可能自其西班牙夫婿大提琴家卡沙多處取得這份樂譜,卡沙多熟識孟德爾松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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